◎汪惠庆
解放前,浦江城区上大街与下大街、东街与横街之间有四座牌坊。由明弘治十三年(1500)浦江知县虞坤设立。嘉靖五年(1526)知县毛凤韶书匾:东曰“忠文”、南曰“登云”、西曰“孝义”、北曰“遗爱”。显示当时为政者的信仰和价值取向,统称“四牌楼”。
四牌楼是浦江的一个地理标志,商业的代名字,一直是商贾云集的地方。浦江先民作巧成器、通财鬻货,无不赶往四牌楼地段做交易。浦江民间早期有两句俚语可见一斑:“蒙柱(棒槌)放在四牌楼三年也会抽青”“你屁股白些,放到四牌楼去”。前一句是指再木讷笨拙之人,在四牌楼站三年也会做生意。后一句是抢白人的活,意为你比别人特别些吗?
浦江在民国之前比较封闭,南宋永康人陈亮曾评价浦江:“浦江于婺为山邑,非宾客商贾之所奔辏。”形容本县为山区,偏僻鲜有人来往。明嘉靖《浦江志略》则称浦江“无舟楫贯通之利,无商贾贸易之饶”,说明浦江城区物质贫乏,地势偏颇,做生意人少有登足。至清道光、咸丰年间,安徽的“徽州帮”、本省的“绍兴帮”等外地商号才相继来四牌楼经商,城区通商贸易才有所起色。之后,本县的乡绅也趋势而起,在四牌楼的不同商号兴起。在清中期至解放前,四牌楼地段同时有四个商号。
商号一:道光十一年(1831)徽商汪兴业兄弟在四牌楼之东横街开设汪益生商号。经营各式糕点和南北货、皮蛋等食品类业务,其糕点有火炙糕、八仙糕、薄荷片、水晶月饼、麻酥糖等,副食品名噪一时。采取前店后坊、产销结合、批零兼营的模式,盛时财产总值5万银元。
商号二:同是徽商的汪成吉、汪万盛经营京广南北杂货,在咸丰、同治年间从徽州来浦江四牌楼开业。店铺设在四牌楼上方傅家台门南边,店号称“隆茂”。在浦江经商时曾置田地200余亩,有房屋四十余间,并建有“汪家花园”,可与后来浦江乡绅张恒泰建的“假山花园”相媲美。至民国初,其子汪如林因不善经营而败落。
商号三:邑人陈德俊在城内开设陈普生商号,初营米酒,后改为京货,批零兼营,生意兴隆,并在多家商店投资入股,成为全县规模较大的商店。曾与张恒泰合资开设的同庆酱园商号于四牌楼上方傅家地段,经营酱油、糕饼、南北货。张恒泰肉店,兼营收购白肉和腌制火腿运销业务,经商发达后在城北地段(今和平北路最北端)建有二十四间头,占地约2000平方米,其内院建有大型假山,曲径通幽、柳暗花明,各种奇花异草点缀其中,可与苏州拙政园媲美。1952年土改后成中共浦江县委党校所在地。1992年因和平北路扩建延伸被拆除,至今思来,是一大文物损失。
商号四:除以上三个商号外,四牌楼地段还有“绍兴帮”在1851年开设的王茂泰、万泰商号。王茂泰的资金与汪益生相仿,为绍兴籍商店冠名。1950年商业登记时有资产8796万元,其中固定资产6926万元,资方和职员10余人。在清至1949年间的四牌楼上大街区域,形成了“徽州帮”“绍兴帮”和浦江籍商店三足鼎立竞争之势,推动了整个浦江的商业发展。徽、绍两帮的兴起逐渐改变了浦江以往崇尚儒教、以农为本、鄙视经商的陈古守旧观念。
1940年后,本县张恒泰商号由于日本侵略战乱,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。至1945年,在四牌楼尚存的汪益生、张恒泰两家商号各有法币14万元、5万元,且规模均不如战前,由于市场通货膨胀,其商号经营逐渐困难。
1949年解放后,浦江开始建立国营供销商业机构,对浦阳城区私营商业、餐饮服务业进行财产重估登记,采用公私合营方式,逐步转为国营。张恒泰的酱油作坊国营后,至上世纪90年代初仍在上大街,由县食品厂经营,园内上百只大缸露天摆放,偌大的尖斗笠盖在大缸上,里面发酵着酱油产品。而汪益生商号归浦江食品行业,地址仍在四牌楼之东的横街。
诸商号公私合营后,四牌楼地段东侧为国营副食店、布店、工商银行、刻字摊等,西边为百货店副食店、五金店以及街路两边的修鞋摊、餐饮摊等,无一空闲之地,一直延续到上世纪90年代初沿街改造。
上世纪70年代初,在四牌楼上下有四户,分别为汪姓、陈姓、徐姓、朱姓个体商贩,主要经营红糖(乌砂糖)、南北货、白糖(白砂糖)。受当时计划经济影响,市场管理部门经常对个体户商贩给予取缔、没收、扣押财物等处理措施。个体商贩与市场管理人员玩“猫捉老鼠”游戏,“吏呼一何怒,妇啼一何苦”,但还是改变不了这四户个体对做生意的向往,毕竟当时的生产队劳动一天只有6角至8角,而在四牌楼摆摊一天有3~5元净利润或更多。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后,允许做生意,市场管理人员不再驱逐,摊位才稳定下来。四牌楼这四个个体商贩从义乌甚至广东购进红糖、白糖,每斤加价1角5分至2角,平时一天销售10余斤上下,顺销其他南北货。父亲是“徽州帮”后人,对糖果包装有一套极佳手艺,在上世纪70年代,食品厂经常请他去帮忙。红糖称好后,用米黄色粗糙的草纸先把红糖包成有头有角的梯形,然后在外面用草席条将一缕红纸条包住作为装饰,是当时流行礼品的款式。而我每次包不官正,且每次需要人手去四牌楼帮忙时“屁股朝街路”,怕遇见熟人或同学,曾经在上小学时同学说我们家“投机倒把”,为此我感到很自卑,在傍晚时盼望早点收摊。父母就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,原想过几年待我中学毕业后,把生意交给我传承的念头也打消了。
在腊月的二五八市日,四牌楼更是人山人海、人声鼎沸,特别是过年前几天无市日、闲日之分,摊位前全是购买年货的人。不到中午,两只大麻篮200余斤的红糖已见底,一天有百余元净收入,在当时确实“暴利”。既增加了个体收入,也是对国营副食的补充。
父母做这个生意是辛劳的,一年到头的市日和腊月风雨无阻。只有到年三十过年这天,母亲才不去四牌楼,在家准备年夜饭。到了中午时分,街上行人渐少,我们也就收摊过年,寒暑易节,周而复始。
四牌楼的摊位使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经济活跃,在上世纪70年代,城区农村鲜有造房,我家在菜园造了两间新房。在本生产队分红极低且姑娘纷纷外嫁的情况下,本队两户人家敬佩尊重父母为人,两家女儿成为我家的两个儿媳妇,在当时条件下是不多见的。
到上世纪80年代初,三兄长子承父业,从父母手中接过摊位。从摆摊逐渐做到四牌楼上方西边有两间店面房,且是当时城区最大的副食店,雇有店员两名,自己天南地北跑业务采购货物。经营各种南北货、京广货、本地副食品。有义乌红糖、太湖银鱼干、福建广东荔枝桂圆等等,品种达400余种。光荔枝这一项每斤可赚10~15元,在年边还常常断货,供不应求,每天的营业额达几千元,流动资金达上百万元。这让退居“二线”的母亲很欣慰,常常带孙儿去店里溜达,多亏不交给不会经商的小儿子,不然哪有今天的场面。
而今的四牌楼两侧已是高楼林立的商店,商品琳琅满目。东街西街也修旧如旧,但已难觅以往的市井气息,记忆中的四牌楼已渐行渐远。让我曾经在少年时代的四牌楼“经商”过往衍生出许多嗟叹,连“蒙柱”都会“抽青”,自己觉得连“蒙柱”也不如。
四牌楼是温婉的,至今仍给我温馨的回忆;四牌楼是市井的,在那里能看到市侩百象;四牌楼有着人间烟火气,曾伴我少年时代成长。只有过往的温婉、市井、烟火气才使我时刻保持勤俭、诚信、慈悲的为人处事情怀,并镌刻在心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