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李训朗
有一天,我和朋友去九龙庵玩,在看《九龙庵碑记》时竟然找到了爷爷的名字。九龙庵是曹源和东岭源两源人民共同拥有的殿,爷爷是参与寺庙修葺管理的董事之一,可见当时他是个有威望又热心公益事业的人。
爷爷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走了,不知道长什么样,只是听说他是一个私塾先生兼乡村医师,是一个谨小慎微又善良的人。
奶奶说他是一个“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”的人,说话轻声细语,做事慢条斯理。“翻一块土也要敲十来下锄头!”奶奶笑着说。他总把泥巴敲得很碎,把地面刨得很整洁,把秧苗种得很整齐,把农活干得很精细。
爷爷书法很好,现我村祠堂大柱上一金字对联就是爷爷写的。每到春节前那几天,买红纸请他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,我家桌上、凳上甚至地上都铺满了写好的横批、对联、大吉、小吉,以及贴神龛、灶头、猪栏等红纸,拿走一批又来一批,忙得不亦乐乎。有时候年三十要祭祀了,他却因有人等着只得继续写个不停。
也经常有十里八乡的人来家里,请爷爷去看病。一听说有病人,他总是马上放下手头的活,急匆匆地去治病,这和那个慢性子的他似乎是两个人。
父辈里传下来的,有两件事记忆特别深刻。有一次,建德一个山村的人,急匆匆地赶来找爷爷,请他去救命。爷爷当时正在教书,当即把学堂委托给一个学生管理,自己急急忙忙回家,拿了药箱就和来客一起赶去治病。还有一次,三更半夜,一个村民的家属来敲门求助,说她的丈夫非常难受,躺不下去睡觉,一躺下就跳起来。他忙随家属赶去,一番望闻问切后,在不同穴位给他放了多支银针,不一会病人就安静下来,呼呼大睡了。
爷爷因为识字懂医,为人厚道,在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,他深得村民们的尊敬,每到年末杀猪那几天,很多人家都会请他去吃顿饭,以表感谢。
我很好奇地问父亲,在那个时代,家里生活并不好,他怎么学得文化和医术的?我父亲说,主要得益于他自己的努力和岳父母家的资助。
奶奶的爷爷,是当地有名的医生,人称牛先生。他见我爷爷老实聪明好学,就手把手教他学医术。爷爷也认真,不但用心学,还自己认真看药书钻研,最终学得一手好医术。
爷爷的长孙,也就是我的堂哥,近八十岁的人了,小时候听到看到的事情仍记忆犹新。
据他回忆,爷爷经常在煤油灯下,戴一副老花镜读药书,抑扬顿挫很有韵。家人们早已上楼睡了,他因和爷爷一起睡,多坚持了一会儿,不久也闹着要睡觉,爷爷总是笑着说:“马上好!马上好!”
唯有一次打他的是,有一天伯母在门口天井里定棉被,他在旁边玩,爷爷从外村看病回来,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放在被子上,伯母抢着抓了一些。他因年幼,天生自私,便哭个不停,惹得爷爷打了他,也侧面反映出爷爷对孝道教育的重视。
爷爷的亲妈早逝,后妈比较强势。爷爷成人后就从新屋里分家到塘后坎。房子是自己造的,造房时到祖山上砍了一棵树,为这事他后妈大闹,追着爷爷打,新屋里长辈们看不下去了,都出来指责他后妈才作罢。但爷爷自始至终忍气呑声没有回一句嘴。后来他后妈在三个儿子家轮流吃饭,虽不是亲妈,爷爷奶奶却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她,有文化的人就是懂孝道。
那年代粮食困难,几乎每天晚饭都吃菜稀饭,爷爷经常到碗柜里挖点猪油拌拌再递给我堂哥,那味道他至今不忘。在爷爷的熏陶指教下,堂哥虚四岁就能背诵当时一年级的一些课文了,虚六岁就跟着大他三岁的孩子去上学了。
他还记得,爷爷在外乡教书的时候,曾带着我的大伯父在身边读书。有一天晚上,爷爷去外面上厕所,回来见伯父光着身子睡,被子被偷了!结果爷俩挨冻了一夜,但爷爷没有去追查。他后来跟奶奶说,那人也是穷得实在没法了,才会一直守着偷的,也是可怜之人。
爷爷在一次去邻村治病的时候,因为病人危急,在病人家属的催促下,他匆匆忙忙掀开了病人的被窝,误吸了久病卧床的“晦气”,回家后,一病不起,英年早逝。回光返照时,他还看着堂哥对奶奶说,要给堂哥做条裤子……
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关心亲人后辈,爷爷确实是个心善的人。